他直挺挺的兀立不动,在了无轮廓的漆黑中聆听那张暗乎乎床上之人的声音。从鼻孔传出的呼吸是那么微弱,只撩动生命的最远程,一片小树叶,一支黑羽毛,一根毛发。
他仍旧不愿引入屋外的光亮,他掏出点火器,摸摸蚀刻在银徽上的火蜥蜴
戏观众,在动作之前的一刻,预期着眼皮的每一下眨动,手的每一个姿势,指头的每一次轻拂。他俩一同走了多久?三分钟?五分钟?然而此刻感觉上那段时间似乎好久。在他面前的舞台上,她是个多么巨大的人物;她那苗条的身体在墙壁上投下多么奇特的影子!他感觉自己如果眼睛发痒,她就会眨眼。如果他的嘴稍微翕张,她就会先他一步打个哈欠。
咦,他心想,如今想来,她几乎像是在那儿等着我,在街上,大半夜的……
他打开卧室门。
那感觉就像是月已沉落之后,进入一座华丽陵寝内冰冷的大理石墓室。一片漆黑,不见一丝屋外的银辉,窗户紧闭,大城市的声响完全无法渗入,活像个坟墓。房间内并非空荡无人。
他侧耳聆听。
空气中响着细如蚊吟的嗡嗡声,是一只隐藏的黄蜂,窝在它特殊的粉红色暖巢中发出电动的呢喃。音乐的音量足够他听出旋律。
他感觉到自己的笑容滑脱、融化、起皱、卷曲,就像一层脂皮,像一支漂亮蜡烛上的蜡油,燃烧过久,如今歪倒,熄灭了。漆黑。他不快乐。他不快乐。他跟自己说。他承认这是实情。他拿快乐当作面具戴着,而那女孩却夺下面具奔过草坪跑开了,而且自己没法子敲她家的门,索回面具。
他没有开灯,在黑暗中想象这房间的模样。他的妻子躺在床上,没盖被单,身子冰冷,就像躺在坟头上展示的一具尸体,她的目光被看不见的钢丝固定在天花板上,无法动弹。她的两耳紧箍着“海贝”,超小型收音机,那一片电子音响之海,音乐和谈话,音乐和谈话,不停地拍涌她未眠的意念之岸。这房间其实是空荡无人的。每天晚上波涛都会涌入,掀起声音的巨浪将她卷走,让她睁着双眼漂向天亮。过去这两年间,没有一个晚上米尔德里德不曾游过那片海,不曾欣然浮潜其中。
房间冰凉,但他仍旧觉得透不过气来。他不想拉开窗帘,打开法式窗,因为他不愿月光投入房内。就这样,带着那种下一刻就会因缺氧而死的感觉,他摸索着朝他那张单独的、因此冰冷的床铺走去。
他的脚踢到地板上那物体之前的一刹那,他就知道会踢到这样的一个物体。那感觉跟他拐过街角几乎撞倒那女孩之前的感觉没什么两样。他的双脚先行传送出振动,而在脚步尚未甩开之前就已收到那小小障碍物的回声。他的脚往前踢。那物体发出一声闷钝的叮当响,在黑暗中滚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