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沿河岸南行。蒙塔格极力想看清楚这些人的脸孔,他记忆中火光下的一张张布满皱纹、疲惫的脸庞。他是在寻找一线光明、一股决心、一种战胜那似乎并不存在的明天的得意。或许他原本预期他们的脸孔灼灼闪烁着他们所携带的知识,散发出如灯笼般的内在光辉。但是所有的光辉均来自营火,而这些人似乎跟普通人没有两样,就像是跑完了一段长跑,经过漫长的寻觅,见过美好的事物被毁,到如今垂垂老矣,聚在一起等待曲终人散,灯枯油尽。他们并不肯定自己脑中携带的东西会使未来每一个日出散发出较纯净的光辉,他们毫无把握,除了确知那些书贮存在他们平静的眼眸内,那些书完好无缺地等待着,等待来年可能会出现的那些指头或干净或脏污的顾客。
蒙塔格眯眼细瞧一张张脸庞。
“莫以封面评断一本书。”有个人说。
他们齐声轻笑着,朝下游移动。
一声尖啸。待一行人抬起目光,来自城内的喷射机早已掠过上空。蒙塔格回首凝望河流另一端远方的城市,此刻它只剩一团微光。
小镇几乎是偶然被找到的,然后把文章一页页口传给一个人。等战争结束,总会有那么一天、一年,我们可以重新写出这些书,把那些人一个个找来,背诵他们记得的知识,再把那些知识付梓成书,直到另一个黑暗时代来临,届时我们或许得从头再玩一遍这把戏。但这也正是人类奇妙之处;人类绝不会消沉厌弃到放弃从头来过的地步,因为他非常明白这样做是重要的,值得的。”
“今晚我们要怎么做?”蒙塔格问。
“等待,”格兰杰说,“同时往下游走一段路,以防万一。”
他动手把泥沙撒入火中。
其他人纷纷伸手,蒙塔格也帮忙,荒野中,所有人一起动手,协力灭火。
“我太太在城里。”
“真遗憾,往后这几天,在都市里并不安全。”格兰杰说。
“奇怪,我并不想念她,奇怪我对任何事都没什么感觉,”蒙塔格说,
星光下,他们伫立河畔。
蒙塔格看看他的防水表上的夜明指针。五点,凌晨五点。又是一年岁月在短短一小时之内滴答流逝,而曙光在河对岸的后方等待着。
“你们为什么信任我?”蒙塔格问。
一个人在黑暗中移动。
“你的模样就足够让人信赖了,你近来有没有照过镜子?除此而外,市z.府对我们从来没有关心到用这么精密的方法来追捕我们。几个脑子里装了一些诗文的狂人动不了他们,他们心知肚明,我们也明白;大家心照不宣。只要广大的民众不会到处引述英国《大宪章》和美国《宪法》,那就没什么关系。偶尔出状况,消防员就足以应付了。真的,市z.府并不打搅我们,而你却模样难看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