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应起来,先天有这么多不足,但不想当自己是废物,那就不如以一株樗树自比。我和身边的一切总有千丝万缕的隔膜,可能是因为我没被安置到合理的地方,就像樗树不能混入松树或者桦树林。樗树就应该生长在无何有之乡,广漠之野,孤孤单单的一株,无所依傍。我用很多书换回同学手中的《庄子全译》,贵州人民出版社的版本,不断地看,后面还换了别的注本。这本古怪的书,引发我头脑中无数奇异的想象,这让我重新找到怡然自得的心情,让我恢复了必是一个作家的幻觉。
真正写小说以后,别人觉得我吃尽苦头,我自认为走得蛮顺利。最初那几年,是我心情最好的日子,精力旺盛,干自己想干的事,脑袋里时不时冒出的一句话,能让自己开心好一阵。我那时写小说,完全抵得上朋友们打电游,他们打出一个个装备,我写出一个个意想不到的细节和句子。小说很少发表,我就存在电脑里。我已看了足够多的小说,相信自己写出的这批东西,质量不差,假以时日,发表出来不是问题。2005年短篇小说《衣钵》发表在《收获》杂志,是我写作生涯一个转折点,那以后,一如之前的预想,积压在电脑硬盘里的小说,马上被人要走,发表的瓶颈转眼突破。2007年,获了鲁迅文学奖,县里面给我解决了工作。我这时知道,我可以一辈子写下去。我并不担心自己能写多久,因为我口齿不清的毛病无法纠正,我的表达欲望就可以一直高涨。我是天生爱撒谎的孩子,但小说的虚构,某种程度上缓解了我撒谎的冲动,我把撒谎融入虚构,狠狠发泄以后,在现实生活中继续沉默寡言。
我也总结自己写作顺遂的原因,可能就是因为我的写作理念简单,易于执行。对我写作理念影响较大的,是赛珍珠获诺贝尔奖时的演讲。这是一位近乎被遗忘的作家,可能也是唯一靠通俗小说获取诺奖的作家。在这个演讲里面,她认为中国的小说传统就是通俗路数,离下里巴人近,离知识分子远。她认为,在中国,文人不认为小说是文学,这是中国小说的幸运,也是小说家的幸运。这一点我笃信不已。她也从《水浒传》里得到很多养分,并将这部小说译为《四海之内皆兄弟》。我喜欢乡村,喜欢那些张着耳朵听故事的人,喜欢身边最真实最朴素的生活,肆意地去看,去接近,不是故意,确实从中得到无穷乐趣。在十余年的写作中,我怀疑汉语成型于农耕社会,千百年来重农抑商的实情,文人所葆有的歌颂乡土田园贬斥朱门富户的传统,使得汉语词汇天然地对城市和富裕带有贬义色彩。基于这一点,我进一步怀疑以汉语描写城市和富裕阶层,本就有欠缺,一旦触碰乡村和底层,马上变得天宽地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