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如记住了这个眼神。一个月后,在这一刻,竟与这墙上的鹿的眼睛叠合,让她倏然心惊。她将笙哥儿抱得更紧了些。当她挪动了步子,要往西厢房去时,听见一个声音说,卢夫人留步。
她回头一看,是尹副官,便行了礼。
尹副官手中举着一沓纸,说,上回因夫人病着,梅老板到来演出,竞也耽误了您去听戏。我们夫人一直记挂,这不,“汉升”将将送了戏报来,夫人就命我订了最好的位置。
昭如心里想着,能听上一出梅兰芳的《贵妃醉酒》,也不枉来一趟。自己算不得票友,其他的,便更有些意兴阑珊。话到嘴上,便淡了些,说有劳姐姐记挂,可眼下新出的角儿,能及梅老板的十一的,怕是没有几人。
尹副官便递了一份戏报给她,说,您且看一看,这一个。他指点着纸上的一幅剧照,这徐汉臣,是上海新舞台挑班的谭派老生。“汉升”的经理赵广顺,花了许多力气才请了来。月中有他一出《火烧大悲楼》,听说十分好看。
也贺了,小弟就此别过。说罢一拱手,一双丹凤眼,竟在醉意中柔和了许多,有了万种的风情。
后会有期,留步。说完披了斗篷上身,一扬手,随行已至,在众人目光里翩然而去。
席散了。
石玉璞仰在太师椅上,手指掐着印堂。昭德走近一步,便听见他说,昭如,你姐姐也乏了,扶她上房歇息去。
昭德回转了身,说,我看这柳珍年,是来者不善。
昭如见照片虽则模糊,却也辨得出上面的人,面目可喜,便想带笙哥儿去看看热闹。
这“汉升”坐落在南门外河西街吴家桥西堍,还是老戏院的做派。到底已开了四十多年,只是那挂在廊檐下的牌匾,上面就积了铜钱厚的尘土。字究竟也有些斑驳,是让年月给蚀的。这一番上下,比起近在咫尺的“俪和”,就显出了些破落相来。可穿过门厅,走了进去,才知道这所谓破落,其实是一份气定神闲。这满堂的宾客,与周遭的环境间恰如其分。人们的神情,一律是怡然的。几个面目拘谨的,一看便知是新客。远远地,一个士绅模样的老者一挥手,便有一个热毛巾把旋转着飞过来。老者手伸在半空,一把擒住。抛得利落,接得也漂亮。堂倌穿梭在人群里,是忙而不乱。几个茶博士掂着一把龙嘴大铜壶,手背在身后,微微点动
石玉璞干笑一声,这倒没什么,这督办府的衙门,从来是善者不来。
昭德说,他倒是还记得那一百军棍。可单凭是张司令的面子,也不至于在这寿宴上寻旧账。
石玉璞叹一口气,眼里没了神采,喃喃说,他怕是已经知道了。
昭德急问,知道什么?
他这才回过神,摆一摆手。抬起头,眼睛里却流露出一丝虚弱与惊惧,是属于—个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