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笙便老老实实地磕头,个接个。昭如眼神木着,竟忘让他停下来。半晌,云嫂在旁拉住文笙,说,主,太太,这磕下去,哥儿可要磕坏。老爷九泉底下,也要心疼。
昭如这才醒过神,遍遍抚弄着儿子发红额头,眼底酸得发痛。
待要走,昭如站起身,看天上乌云已散去,暮色却重。她看着秦世雄道,去看看你叔叔和婶婶吧。今年,也不知有没有人给他们烧纸。
秦世雄眼睛红,对着她跪下。
秦家去年为避乱迁到贵阳去,怕也是回不来。昭如记挂着秀娥两口子。
附近,是有些边远。
待走到家睦坟前,却看到个清瘦身影,默然立着。昭如认出是吴清舫吴先生,便轻轻唤声。吴先生回转身,对昭如拱拱手。
昭如行个蹲安,说道,真难为先生,年年来看望先夫。
吴先生看见昭如身边文笙,捻捻胡须,微笑道,笙哥儿长成大小伙子。卢兄应安慰得很。
昭如端详吴先生,还是以往泰然神色。人却见老不少,原本花白头发,如今蒙上霜雪般。身上是件颜色不甚洁净旧长袍。颀长身体,因为瘦,竟有些撑不起衣服,虚虚地搭在肩膀上。
秦家坟地在西边,又是番奔波。据说这西麓风水是极好,因此坟墓便更为拥促些。
回来时候,途经处,却豁然开朗。这家坟茔整饬阔大,面南背北,建造成陵园样式。迎面立汉白玉牌坊,青砖甬道两边,
说起来,许久不见,这其间彼此颠沛,尽在不言中。昭如听说,吴先生这段日子,也很不好过。来为人性情澹和,自比槛内人中槛外人,名士气是颇重。世道治乱,便都不在话下。年初城中盛传,他为看个新造园子,赴冯府茶会,多少令人不解。却不知日本人慕其名,五次三番上门索画,吃闭门羹。而后日人以非法集会为由,关他私学。虽知何患无辞,吴先生设帐十年,心中实在不忍。闻说冯明耀是个在城中说得上话人,欲央他调停。然而见之下,便明其心志。道不同,不相言语。
家睦坟前摆着壶“花雕”。吴先生躬下身,倒杯,洒在地上。又给自己斟满,说道:
这年节,与卢兄小酌,说说话。原本是看他,到头来却成他劝。人如蝼蚁,是说给自己听,终还是有些不甘心。最后都是黄土抔,这才是根本。
说罢举起酒杯,饮而尽,方作揖道,耽搁夫人,老夫告退。
昭如为家睦摆供,烧纸。让文笙跪在坟前。想起这年过往,临来以为自己会有说不完话,可此时此境,张张口,却什都说不出来。只是跟文笙说,给爹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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