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焕也看着她,不同于平素神色的游离,目光十分专注。他看到小女儿的面庞笼罩在霞光中,清晰明澈,
女孩说,她没有出嫁。按礼她应该埋在婆家的坟地里,可她没有婆家,只好埋在娘家边上。
这时候,一个中年的男人走过来,说,桢儿,走了。
女孩埋着头,走了几步,突然回过脸,对文笙说,你还放风筝么?
风驰电掣一般,他想起了她来。他在城头上放着一只墨蓝色的“凤头鸦”。她静静地看,她对他说,我认得你。
是那个女孩儿,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她长大了,苍白的脸色,柔美却黯然的声线,都是陌生的。可是,声音里的勇敢还是她的。
跪着石头的马和羊。甬道一径通到最高大的坟冢前。后面的坟墓以扇状排开,整整齐齐,蔚为壮观。
家逸便说,这祖坟,将千秋万代的穴位都留好了。八字陇,怀抱孙。再挑剔的堪舆,都看不出毛病来。冯家如今再不济,这排场可是他人能有的。
文笙却在一个小土堆前停住。这土堆并不在冯家众多的坟墓中,靠边上孤零零的。他见一个穿月白衫子的女孩跪在土堆前,正喃喃地说话。她看上去不过十来岁,脸上的凄楚,却是他这个年纪还看不懂的。
女孩捧起一把土,缓缓地撒在坟头上,站起来。
她看见他,愣了一愣。
女孩回过头去。他看见她粗黑的发辫,在月白色的背影中跳动了一下,很快地远去了。
多年以后,谈起这次与文笙的偶遇,仁桢总是有些失神。
她说,那天家里人都已经下山去,只有她一个,执拗地要留下来,想多陪陪她的二姐。当她看到文笙,一时间,觉得有许多的话,想说给他听。待要说出来,却突然发现,自己对面前的人几乎一无所知。在此之前,她在这个家里,已经保持了长久的沉默。
明焕牵了仁桢的手,往山下走去。他觉出女儿的手,有些凉,不禁握得紧了些。在某一个当下,父女两个,不约而同地停下了。他们看着西方通红的夕阳,慢慢地下坠。所经之处,将云彩烧成火一样的颜色。堆栈映照,浮游生姿。这景象美得炫目而不真实。他们都没有挪动步子,敛声屏息。似乎一点点的声响,都会将这美在顷刻间击碎。
仁桢终于侧过脸去,静静看着自己的父亲。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生长,与这个男人久未有如此亲密与默契。她很小声地说,爹。
文笙觉得她似曾相识。一股力量让他开了口,你是冯家的人?
女孩点点头,望着他。
文笙的眼神不禁有些躲闪,目光转向了坟堆。女孩昂起头,说,这是我二姐。
他觉出她的口气中,有一些勇敢的东西,破碎了表情的凄楚。
他沉默了一下,终于问,你姐的坟为什么不和家里人的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