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回到家里,把父亲当年和我在朱方镇照相馆里拍摄的唯一一张小照,从抽屉里翻了出来。父亲的头歪向一侧,紧紧地抵住我的脑袋,脸上挂着很不真实的微笑。事隔这么多年之后,我才终于看出,他那破碎而凄恻的笑容,暗藏着多少对我的宠爱和担忧!我第一次意识到,在他带我去拍小照的时候,实际上已经
圾的哑巴,身背竹篓,头戴方巾,在麦垄中踽踽独行。她那时已经很老了。
像以前那样,凡是遇到解不开的心事,春琴就去找老福商量。老福说:“不要紧,我疑心他是被我们家的那个孽障给缠住了。当年,腊保被狼吃空了肚肠,是德正把他的尸体给背回来的。我记得那天他就是穿了一件红棉袄。我这就去他坟上烧纸。”
一连七天,老福天天都到腊保的坟上喊魂烧纸,也没见到什么明显的效果。
“要说我平常最恼的人,就算是你爹了。”春琴有一次对我说,“他成天跟我娘捣鬼,东算西算,就把我算到你们村来了。不过,现在我总算明白了,这世上的事,皇帝管的,太监管的,各有不同。这世上,还真的少不了你爹这样的人。要是他现在还活着,兴许能看出我们家德正到底得了什么病。”
她不断怂恿丈夫,找个算命先生来排排八字,看看阴阳,可每次都遭到了德正严厉的呵斥。德正说,等什么时候有空,他就去一趟镇江,找他的老上级严专员,交交心,谈个通宵,“什么妖魔鬼怪,早就跑得没影了!”听他这么说,春琴只得偷偷地一个人流泪。
因为,严政委本人如今也已成了阴间之鬼。
就在半个月前,高定邦从公社开会回来,找到了正在菱塘捞浮萍的春琴,将她叫到没人的地方,这才压低了声音告诉她:严政委死了。他们逼他吃了屎。当天晚上,他用一枚双面刀片割断了自己的喉管,死在了四牌楼臭气熏天的公共厕所里。他特意嘱咐春琴,暂时不要将这事告诉德正,等他病好了再说。
德正身上的这个怪病,并未发作太长时间。到了这年深秋,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滂沱大雨中,村子里发生了一桩极其诡异的事。这件事为德正的政治生涯画上句号,却也导致了一个谁都意想不到的后果:德正的怪病,一夜之间霍然了。
不过,在讲述这件事之前,我还要提及另一个“插曲”——简单地来说,那是我做过的一个梦。如果你有足够的耐心,并稍加思考,你不难发现,这个插曲与后来发生的轰动一时的大事之间,是有联系的。
春琴关于我父亲的那段议论,我听了以后十分难过,这倒不是因为她言语中对我父亲有所不敬,而是缘于我对父亲不可救药的忘却。我得承认,我的确有很长时间,想不起世上曾经有过这样一位算命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