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诺在耳光之后的一星期出生,剖腹产,冯江又塞了个红包,主刀医生答应采用横刀手术。护士告知确为女婴时,李白极为愉悦地在走廊里抽了根烟,被罚五十块钱。冯江十分不解,按吴里当地的风俗,男婴为贵(尽管男婴也不是李白的种)。李白说:“在父子关系中,你是最终赢家。你不大能体会我的心情。”冯江说:“母女关系一样存在赢家输家。”李白不耐烦与他再掰扯下去,性别是人生的第一堂课,这堂课关乎未来,但是当你活到足够老的那天,它就像你初中时学过的解析几何,曾经如此重要,最后忘得精光。你见过有人往墓碑上刻性别的吗?
“总之生女孩就是好
伤的李忠诚被人们遗忘在走廊长椅上(伤员太多),像一条在甲板上行将断气的大鱼,他不得不替昏迷的父亲惨叫起来。
二〇〇〇年前后,医院重建,红砖楼全部推平,造了两栋现代化大楼,与三条街外的太子大酒店遥遥相望。住院部负一层是产科,负二层是太平间,有一天李白按错了电梯键,到那儿转了一圈,气氛还不错,没有养鸡。他料想,大概率自己终有一天会来到这里。负二层也有一个挺漂亮的女医生,跟他聊了几句,挺投缘,可以替他收尸,不过目前他还是宁愿搭讪放射科的程一尘,为此毫无必要地做了个胸透检查。
“你的肺很健康,比我还健康。”李白总是会回忆起她讲话的语调,医生独有的对于肉体的淡泊感,哪怕在床上,仿佛李白只是一头没太多脂肪的瘦鲸,至少不是她决意要捕的那个大脑袋。但她同时具备着从医者的耐心,专业而轻柔地回答了李白关于放射学的种种疑问,从手机基站到核武大战,并聊到现代影像技术,一颗论文答辩的心在勃勃跳动。有一天她终于被同事告知,这长头发的家伙是从产科遛跶过来的,老婆是卖鱼的。这一回,程医生要求李白回答问题:“你结过婚了?”
“难道你不记得有个叫李一诺的胎儿了?”
“有印象,是你的孩子?”
“我也不知道。”
他立即挨了一个耳光。打他的不是医生,是他的情人。
玩笑与耳光之间的界限,我总是控制不好,容易越界。假如说,玩笑开启了一场恋爱冒险的话,耳光则试图将他揍进婚姻的殿堂。次日程医生发来一条短信,我哭了一整夜。李白不敢回复,自此没有了下文。“我压根没想过结婚。”他对着冯江徒劳辩解。
“你今年二十九岁,未婚。你这个年纪的男人,如果不打算结婚,为啥要去招惹别人?”冯江说,“你以为你还是十九岁吗?或者已经四十九岁?纯真爱情你过时了,轧姘头你又嫌太早,谁会陪你一个穷光蛋玩到中年?”
“我真应该留在负二层,我去什么放射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