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听音乐,他却从不做声。有段很少被演奏海顿朔拿大(Sonata),委婉而标致,拿去塞在他音响里,要他猜是谁。老头子又像动什隐衷,全程默然,只是听。
九九六年木心迁往森林
“诗经,老早就想动呀,怎动呢,像只狗样绕来绕去几十年,不敢溜进去哎!”头几首出来时,他眉飞色舞要读,顺着目光行行往下指,等不及地絮叨着,享受他唯放纵:
舒服吧?舒服啊!你看,这几句接得多服帖。
三百多首写成后,他手制灰褐色书皮和封面,捧在手里弄来弄去。今年从遗稿堆取出这本“书”,小代掀开内衬,给看,只见“丹青抄本”几个字,是木心字迹。这事竟忘。想起来,却是清晰如昨:那阵迷他小小硬笔正楷,他大概需要副本吧,便取正稿交给,说:“你去抄去。”几星期后给他看,“嚯!简直乱真,”他装作惊喜样子,“这笔熬不住啦,手脚横踢,像小孩子睏觉!”
是,那些年们相顾倾谈,动辄“痛咥”,唯独不涉将来,瞧着他这样地老下去,心里想,将来怎办?
***
他那时心事是中国大陆能否出他书,然而茫无头绪。们与国内文界毫无联系,九十年代还没写作,既不认得出书人,更何谈出版社。那阶段,老友刘丹倾力襄助,日后给先生绘画归好藏家;九九四年,他出资请先生与游历英国,住在他赞助人那幢都铎古堡里,度过三周逍遥时光。木心久在构想长篇小说,刘丹甚至物色翻译人选。书名,老头子早经想好,叫作《瓷国回忆录》,拖好些年,终于有开篇,头次电话里听他语音发颤:
“丹青啊,昨天开始写,上来就写牢房里放风,你听好……”于是他字字念。
此后没有下文。也不问。瞅着哪天胡聊空当,说:“弄什长篇啊!你短句谁能写呢。”很难描述他听后神情:满脸留着不甘,心下似乎预备释然。那天在街上走,又说起,他仍是绷着,用计:“你想想看嘛,十九世纪那样读者现在还有吗?”老头子忽而挫身,开颜笑:“你这样子讲法,倒要听。”旋即支开话头,忙不迭乱讲别戏言。
“来来来”,有回他叫过去,是哪位朋友送他大块鹿肉,说要煮起吃,只犯愁佐以什菜料。说,你《竹秀》不是有莫干山羊肉炖萝卜。“喔呦!是呀!”木心大喜。又次是上海来人带大闸蟹,居然混过海关检查,到家解开看,个个蠕动着,蒸起后,满屋子江南鲜香,只见木心目灼灼端着烟,忍着笑,显然又想到什句子:
怎样——简直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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