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种最为幸运的情况下,当年轻时所有的理想都成为现实固定下来,成为历历可数的成就,却会另外产生一种不可捉摸、无法被禁止的烦人意绪,在不期然中闯入心田。你会忽然间觉得好像青春中最重要的东西逝去了,甚至说不出那是什么,就好像杨花只有经过眼前时才是一团银白的飞絮,飞得稍微远一些就看不到了。可就是这样一些无可捉摸的飞絮让我们的感受不再单纯。
当我们结束青春、进入中年时,会产生“新笋已成堂下竹,落花都上燕巢泥”或者“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的遗憾。我们轻视已有的成就,而把注意力放在那些失去的可能性上。在中国诗歌中,这种理想化青春时代而贬低中年时代的倾向更加强烈。我们的文学不太讲成熟的情感,也许是因为在生活中被要求得太成熟,所以文学做出了反向的补偿。而晏殊恰好是比较多地书写中年心境的诗人。
这首词的下阕完全是一支美妙的平衡之舞:“翠叶藏莺,朱帘隔燕,炉香静逐游丝转。”这是夏季到来时的感觉。夏天和春天有不同的任务,春天的任务是向外探索,到了夏天,我们要处理的是怎么样把暑热隔在外面,自己安静地待在“翠叶”和“珠帘”之内的世界。
是完全屏蔽外在的声音,还是追逐楼外的诱惑?在翠叶之内的书轩里,可是知道叶后有黄莺在啼叫;在珠帘之内的阴凉中,可是知道帘外有燕子在呢喃。享受着这些喧闹与诱惑,因为它们是生机的体现,但又能放慢行动的速度,进入警觉、清明的觉知状态。因此,更细微的运动被纳入他的视野,这就是“炉香静逐游丝转”。
炉香与游丝静逐终日而不互相缭绕,前提是观察者的静定。同样,一旦观察者窥莺逐燕,“翠叶藏莺,朱帘隔燕”的景象也将不复存在。这几句看起来是写动态,实质在写一种正念般的内心修炼。据说觉知的心灵是自由和稳定的,蒙尘的心灵则如心猿意马,任何感官的撩扰都可以让它奔走流宕,人因此成为欲望的奴仆。晏殊几乎表达了觉知心灵的清明状态,对莺声燕语、游丝飞絮所代表的无数可能性都有所知觉,可又能将之化为生命的背景,而不必去追随其中任何一个诱惑。这种平衡真是了不起的涵养功夫。
平衡是比长跑耗能更高的运动,因为每一块肌肉都要被调动。如果我们不认为之前诗句中蕴含复杂的冲突,又怎样解释“一场愁梦酒醒时”的疲惫之感?只不过有些人的内心冲突投射到外在世界中,闹得天崩地裂、吵得死去活来,而晏殊的冲突完全发生在自己的心灵容器中。这有一点像其他人的精神分裂表现为寻衅滋事,荣格的精神分裂则完全被他控制在《红书》对梦境和幻觉的记载中。他通过这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