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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个陈旧的名字。那个名字很长。为了念完这个名字,需要某个人的一生。有人说,这个时间其实也很短暂。几百几千年不停地呼唤才能叫出这个名字。如果有人全部念完,就会发现我的名字加倍变长了。听过我的名字之后,我也忘了我的名字。每当我想知道自己名字的时候,我就会在可能是我的名字也可能是我名字的局部的记忆里搜索。这样我就会模模糊糊地想起几条线索。
我是谁,我几岁?
我出生后的第一次啼哭,或许那就是我的名字。临终之际对着虚空说出莫名话语的某人的绝望,或许那就是我的面孔。承载在复杂语法里的单纯的爱,或许那就是我的表情。宛如濒临泛滥的水库,被话语充斥翻滚的悲伤,或许那就是我的性情。我记不住我的名字。但是我可以解释我是谁。不论你是谁,我的话都会被听成你的语言。
今天我出生了。我马上就要消失。我们所有的人都公平地活上一天。出生为老人,再老一天之后,便以老人的身份死亡。这一天漫长得就像某个物种的历史,短暂得又像某个物种的哈欠。我们一出生,就一口气习得了自己的履历。我们出生于前世,死于前世。我们用我们固有的单词发出声音,远处的深渊里就有好几个时间像打水漂儿,“嘭嘭嘭”一鼓作气飞跑而来。时空蜂拥而至。恐怕你说的话也会如此。只要是陈旧的话,就会这样。
我是谁,我几岁?
我是灵。一个单词从这个世界消失的瞬间,从单词里脱离的呼吸和气息就构成了我。我是大大的眼睛和嘴巴,我是只有一天寿命,在短暂时间里俯视前生的语言。我是单数,也是复数,我以雾气般的凝块存在,也以粒子的形式存在。我是帮助我成为我的所有事物的集合,又是这些集合抹掉自我时制造的沉默的重量。我是不存在的体积,我是丧失的密度,我是某种火光忽明忽暗地撑到最后即将熄灭的瞬间散发出来的力量,我是动物尸体或食物腐烂时自身散发的热量。
我是谁,我几岁?
我轻盈如云,奔放如风,随时随地都在移动。我轻而易举地与相仿的事物结合。与其他的灵相遇,合二为一。我的身体变大,在地上投下影子。我用这个影子为单词披上寿衣。我是起源,亦是终结。我是未知,亦是知。我是几乎算作所有,同时又什么也不是的歌。除此之外我无法说明自己。即使借助其他部族的几种语法,也还是无济于事。我们没有清晰的面孔和身躯。但是,我们知道我们是谁。
今天我离开了用世界唯一语言说话,迎来唯一死亡的某人。他是患喉头癌的老人。他有着黑色的皮肤和洁白而茂盛得令人吃惊的睫毛。他的声带有个小孔。他通过那个孔说话。那个小小的圆形器官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