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现在,有时四点醒来,还是满心恐惧,怕自己睡过头。觉得父亲正在黝黑楼梯下等,觉得有石子打在窗上,那是赶着去海滩人,在下面呵气暖手,还有不耐烦跺脚声从冰冷、坚实土地传来。有时从被窝里探出身,遍寻不着袜子,话也说不清,突然意识到只是可笑地孤单着,没有人在楼梯下等,码头外也没有在不知疲倦地往来。
这种时候,只有床头烟灰缸溢出灰色尸身,目睹着星火消亡,默然等候它们下个同胞殉灭。害怕与死亡独处,便飞快地穿好衣服,大声清清嗓子,把水槽上两个水龙头都旋开,让飞溅水花继续制造些无谓噪音。然后,出门去,走大概英里路有个通宵营业餐馆。
如果是冬天,路上极冷,到餐馆时候常常淌着眼泪。女服务生很多次感同身受地也打个寒战,说:“天呐,外面该有多冷,你都在流眼泪啊。”
“是啊,”会回答,“还用说嘛,真很冷。”
们有那三五个人,总是在这样时候出现在这样地方,说些无关紧要又无甚趣味闲话,聊作慰藉,数着黎明不情愿姗姗脚步。天终于亮,吞下最后咖啡,每次都满嘴苦涩,匆匆起身离去。到那个钟点,又开始担心会不会迟到,有没有干净衬衫,担心汽车会不会发动,以及其他千百件值得担心事情;在那个有名中西部大学教书人,都会这样。可当时就又清楚,那天还是会平安地度过;十年来,无日不是如此。在清晨昏冥中,那些呼喊、话语、身形,其实都不在那里,那条也不在那里。都是幻影和回声,是隔着灯光,孩童手形在墙上映出飞禽走兽,是屋外水桶承接雨滴时絮语。那几帧画面像是从老电影黑白过往中剪出来。
知道有这样条,和意识到身边有这样群人几乎是同个时候、以同样方式,而也并知道,这群人生计都仰赖在那条上。关于父亲最早记忆,则是从地板上高高雨鞋空隙间望到他,突然就升空,脸被按到他胡茬里去。父亲脸颊和胡茬都是咸,父亲从他雨鞋红跟到他蓬乱白发,闻上去都是咸。
很小时候,父亲带第次去坐那条。从家到码头那半英里路,坐在他肩膀上。记得他大步踩在砾石滩上声音,记得他曾经爱哼粗鄙小调和空气中盐味道。
舱里也弥漫着样味道,因为这种气味始终不变,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们在港口里兜小圈就回来。他用缆绳把尾牢牢绑在不动锚15上,把举过头顶,放到坚实坞上。他自己从个小铁梯爬上来,又把放在肩头,大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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