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啸东说,不来了。
球球和孙娟都愣了一下。孙娟转头看他,她暗暗观察了半日脸色,知道他心里有事,换了体贴探问的声音,为什么不来了呀?
曹啸东喃喃道,什么搞艺术的,屁。他是个搞犯罪的!刚刑满释放。球球在后面说,爸爸,你说“屁”了,你怎么能说这个字?刑满释放是什么意思?
孙娟说,什么?真的假的?她身子不由自主往那边一探,又像撞上一个透明的障碍一样,往相反方向弹开。她说,人家开玩笑的吧?是你给当真了。曹啸东阴沉沉地说,不是玩笑,是那小子
确实像学生,教您误会了。我还有时直接叫我爸名字:哎,高正则,要不就,正则,这样。
他嘴边声音里都有笑,但笑意总被颧骨的玉门关拦着,吹不进眼中。曹啸东点头,好,直呼名字最好,西方家庭不都这样嘛,高老师观念一直先进,父母跟儿女平等相交,处得跟朋友一样,才是高级的教育方式。
高维伦不置可否地一笑。我听周老师——听我妈说,这两年您总过来帮忙,去年楼上漏水把厨房泡个一塌糊涂,也是您过来帮着处理的,谢谢您了。
曹啸东说,应该的,球球跟高老师周老师特别亲,特别有缘分,我跟他们二老也投缘,就跟半个家人一样。您这几年是在外国吗?留学,还是搞教学?
高维伦呵呵地笑出声,拖长声说,没——有!不是在外边儿,我在“里边儿”呢。他抬手摩挲头皮,面上表情变得似笑非笑,单睑下眼珠一转,猝然从厚睫毛里射出一道冷光。我是那个,刚刑满释放。我爸妈从来不提这事儿,是吧?我一看就看出来了。本来应该是到三月。表现好,画宣传画领导喜欢,算立功,减刑了,教官说,早点回吧,帮家里人贴贴春联,包包饺子,好好过个年。
告别时,高维伦没出来,高老师和高师母送到门外,天已全黑了。高师母牵着球球的手,球球往前走,她的手跟着拉高,最后才松开。曹啸东一手拎着画架,一手摆摆,没说话,还是孙娟说,高老师周老师,我们回去了,到搬家的时候您一定喊我们帮忙。
直到车开出小区,曹啸东都没怎么说话。孙娟说,你说也奇怪,从没听说高老师他们有孩子,结果人家儿子都这么大了,我看他岁数跟咱差不多,应该也是搞艺术的。曹啸东眼睛看着路灯照亮的路,鼻孔里哼出极轻的一声。
小画架倚在后座,球球爱惜地摸了一阵,说,妈妈,那个哥哥的名字可好玩了,他告诉我,高维伦,是凡·高、维米尔、伦勃朗三个名字加在一起,那是高爷爷最喜欢的三个荷兰画家。
孙娟说,哟,真有意思。
球球说,他跟我一样,会画画也会拉小提琴,他还会滑冰呢,滑真冰,不是单排轮。咱什么时候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