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车厢,朝左欣赏舞台上的俳优演出。话剧时间到了,舞台挂上绘有新高山(玉山)的布幕,旁边分别插上几株的桃花。桃树时称“樱桃”,归顺为樱花的嫡系,老人则讥笑为“皇民树”。话剧开始,一只山猴穿武士装、拿武士刀,脚蹬木屐,头箍一条有日丸旗的白布条,跳上跳下的轻盈。台下的孩子激动鼓掌,大喊孙悟空来了。又上来了一只野猪,穿相扑手的丁字裤,鼻孔拱开,走路大外八,大手挥出银亮的盐粒,不时朝观众祈福。“猪八戒加油。”孩子们大喊。最后上来只穿破袄的黑水牛。孩子大喊,嘿,中国大憨牛。它背着大镬和一把破伞,脚着草鞋,头顶斗笠,说笨就笨到苍蝇黏满脸还说是芝麻了。孩子赶快发出嘘声,大喊:“中国兵,滚回去。”三只动物相见,吵得刈刈惹惹,只好冤家相打,差点拔掉对方鼻子。野牛功夫差,但耐摔、耐撞,打不死,最后由山猴和野猪联手打败。这出戏叫《西游记之大战牛魔王》。最后,来了个穿红衣、踩短高跷的俳优,他鼻大眼大,皮肤在路灯下惨白吓人。他们不知道他是西游记里的谁,却懂得拿石头丢,直骂:“鬼畜米英,鬼畜。”这戏码叫《西游记之大战红孩儿》,还等不到孙悟空、猪八戒上场,戏台被丢来的石头压垮了,第二天得重建。戏演完,帕从恩主公庙的旧签筒抽出一根签棒,报出上头的军曲名,通常都是《海军进行曲》之类的雄浑曲。观众唱军歌欢送,大力地摇动日丸旗。远行的士兵很激动。
那时节,地牢已经移到路灯正下方,天窗被进站的机关车遮住,热气、炭屎渣和澎湃的汽炉运转声掉下来,只有刘金福这种对理念执缠得近乎着魔的人才能活在这些钢铁的呜咽声中,且培养情趣。他原本抗拒这种日本怪械,但越要遗忘,脑海反而全落入那种影子。火轮车,比梦还要顽强地占据了他。于是他接受它,并想象车声的美妙。他想象,运转声像春雨,酥润地落下,森林撑起的地平线微微发光,每片叶子承受了雨滴,大地慢慢湿了。再仔细听,又像一种时间离去的愁响,掺点毒,听多了还戒不掉,他咬牙握拳,咒骂自己,怎么会沉迷这四脚仔的玩意,甚至撞墙好把脑中的魅音流出来。最后刘金福用九錾叶塞耳朵,安静多了,但玄妙的机械会勾引他看。他安慰自己,一天只看一次,但是看完一次得花上一天在想。从此他边骂边看。车盘下拴了大小不一的齿轮,尖齿互相嵌咬,利落得很,精密度不下于两座小人国的士兵在殊死决战。齿轮能储存记忆,把车头的速度和转度暂存,依序传到后头的每节车厢,整班车能安全运转,成就了无轨火车的奥秘。趁火车进站,一些打死也不说日语的老人朝车底丢九錾种,整把地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