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部落还受到欢迎,敬上小米酒。入林的空气像开罐的香槟,潮湿且透彻;溪水干净,想要喝口水,不怕人的红螃蟹举起大螯捍卫水权;树冠落下光束,成群蚊蚋嗡嗡叫。米国人没心情欣赏,只想早点到,内心煎熬的火像锅底的炭渍一样顽强,铲掉它又烧出来。走到最后哪有路,都是哑巴树木,除非你有本事跟它们沟通得到路讯,不然就乖乖找路。当初是凭着轰炸机坠落时冒出的浓烟而去,现在总不能叫那些米国鬼魂烧些狼烟报位置吧!他们争辩要从哪去找,米国人、少数民族人、客家人比手画脚地沟通。这有可能,那也行,除了后退,任何方向都能到达的样子。最后他们又回到中午停歇的地点,那是藤蔓与落叶盘踞的一小块空地,早先撒的尿渍还未干。他们起争执了,山青、壮丁与米国人用各自的语言相骂,这时候,天顶的云移走了,阳光落下,四周爆开金属光芒,弥漫着一股铁锈味与汽油味。原来找得半死的地方就在咫尺,这是坠机地。他们静下来,不再吵,生怕打扰了鬼群的登机仪式:空气中有雪茄烟味、刮胡子水的薄荷香,与衣服浆洗的味道,好像几年来这些鬼魂不信自己死了,云散去,就等着上飞机去炸人。最后,家属在附近挖出了七具头颅和散乱的骨骸,没有衣服残丝。一个山青坦承,当初尸块掉落,全丢在这个坑,没埋衣服是怕鬼魂穿衣跑出来作怪。说罢,他指着坟堆边的大树说,看,这当初只是矮杜鹃呢!多亏这些飞行员的血肉照顾。然后树晃起来,沙沙作响呢!
米国人很快地把军人遗骸运走,过几天后又来了,举行盛大的揭碑仪式。除了遗孀与家人外,还来了六位带着小号的军人。他们往田埂走。稻子晃得浪,田中央的伯公庙与老树更加美。稻田上还插满了各式各样的稻草人,有胖有瘦,有白也有黑的,绑在各自的十字架。“这是上帝应许之地,看看他的门徒们。”一个米国人感动地说,“他们在这受难了。”算了算总共有五十几个稻草人竖着。口译唯一翻错的是把门徒说成儿子。刘金福听了哈哈大笑地说,“他该结扎了,这里的阉鸡师父很厉害。”吓得口译只能对米国人嘿嘿嘿地笑。
刘金福对随来的米国人说明:村民听说要建立纪念碑,鸠资买下土地公庙附近的地,屯了土,盖成一座小公园。刘金福也亲自掷筊请示伯公。他愿意担任基督教的驻外使节,反正当牧师不用离婚,土地婆就不反对。米国人听得糊涂,上前看就懂了。土地公庙顶安了十字架,上头绑了稻草人,庙楣上设了写有“巴多罗买·田头伯公”的石匾。这是迷你教堂。有位遗族的小孩说,那小教堂里的神比较像圣诞老人呢!然后所有的米国人都笑不停,直到有人喊,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