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懊恼了。谁都知道帕是属于宅男,成天窝在房间,旅馆的人私下取笑他不是打手铳就是睡懒觉。最烦恼的是,帕只要离开房间过远,霎时被一双隐形的日本鬼弹簧手勒死着,呼吸困难,整颗头红得快渗血了。
帕老早想走出鬼屋散心,心中已谋算好久。他把大窗脱轨拿下,又将大眠床扛起,从窗口打斜出去,过程难免仔细得像孕妇生子,免得床或窗框剉伤了。男孩看了,先是说这眠床这么轻,是日本纸糊的吧!又看见大床落到院子时,是扎实的,四脚磕出巨响,也碰出上斤的尘土。男孩骇呆了,也不知道站在后院是要干吗的。
帕把床扛过菜园,一边磕在墙上,一边放地上,将床形成斜坡,他站在墙头对男孩大喊,上来吧!将军,这床是你的宝座,我得随身带着呀!为什么男孩眼睛红润,鼻头酸楚,全天下最可爱的孩子模样就是如此了。他又叫又跳,蹦上大眠床去了。帕没有多费力气,一拍,一翻,一耸的,莫非武松来了,床便瘫在他头上像个孬种的吊眼白额大虫,足足有五百来公斤。男孩在床上翻滚,快活得很,引领帕来到河边,从床缘翻下头,用颠倒的姿势对帕说:“台北在河对面,我们过桥去。”
帕始终没进台北城,只差一条河。原来那天看到的桥是误会,这也难怪,看到铁制桁架桥就以为是跨越基隆河的明治桥,看到吊桥就误认为跨越新店溪的昭和桥,都是知名度太高引起的误会,害他以为大台北只有这两座桥。
帕望着淡水河,野风大,把衣领翻弄。江上有数只白鹭鸶,逆风而飞,过了好久也没多大进展。河的对岸,便是啮状的天际线,由高高低低的黑瓦屋、洋房组合而成。桥在哪?帕往上游看去,大桥在上游数公里远,真远啊!简直像瘦巴巴的小骨头。巴格野鹿,帕咒骂一声,要桥时它却躲得这么远,那就自己过江去吧!他在河堤边随意拔了一管的麻竹,用牙齿撕去骨节上的枝。之后便把飞行衣脱下,将两封欲寄的信塞入里头,交给男孩保管,一身只晾着日本丁字裤。过了泥滩,迎面来的是冰河水,帕迎面而去的是用沸腾的热血。他把眠床滑入河,单手使劲地撑竹篙,便航向对岸了。床到江心了,河水汤汤,冬洋乍暖,人生多么畅意无比呢!
“过桥?呵!我等不及了。”帕大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