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好像吃完就可以慷慨就戮,筷子免了,汤匙免了,也不用手端了,两瓣嘴皮窸窸窣窣响,一伸舌头就把碗底擦透了,干干净净。接下来,男孩打哈欠了,特务送上棉被。男孩腿一缩,特务送上夜壶。口渴有水,背痒有人抓。对帕来说,这也是对他用刑的方式,不准他吃喝睡觉,却找人表演。他笑了,想起当年鬼中佐就是用这招对付拉娃与尤敏,一个人用武力屈服他人,是向更多的人宣示,惩罚是在维护大家权利。然而帕还搞不懂,对方要的宣示是什么。就在男孩吃上第八碗汤面,几乎吃腻时,帕累得开始出现幻影。八盏聚光灯仿佛是洞口,从那流淌出人面兽体的怪物、长出手脚的植物、五官烧融的士兵,他们活在两千节车厢的无轨火车上,每张脸占据一个车窗,帕不认识他们,但叫得出他们的名字,那是他生命遇见的每个人,媸丑的面貌是他们的原形,没有人是完整的。
不准睡、不准吃、不准动,不准乱开口,只准帕把屎尿拉在裤裆里,折磨殆尽,特务这才有进一步动作。他们拿出一份自白书要帕画押。帕看不懂密密麻麻的汉字,要对方解释一遍。如果正确,他捺指纹没问题。然而,加诸他身上的罪嫌有妨碍交通、煽动群众在街头抗议、日本军国主义复辟运动,帕心想,妨碍交通,他自然有,但煽动群众,凭他这小角实在没才调呢!至于日本军国主义复辟者,他不懂,穿了飞行服、不小心溜几句日语就犯王法了?
“这意思是,你这日本鬼子跟辜振甫一样,在城里乱搞,煽动群众搞台湾独立。”
“二战”末期,辜振甫等人与在台湾的主战派日军结合,密谋“台湾独立”运动,战后被警备总部逮捕归案,判刑入狱。帕不识红顶商人辜振甫,但对“台湾独立”运动讳莫如深,他的义父鹿野武雄因此入狱身亡。他不是跟这撇清关系了?或是说即使逃离关牛窝,他的旧账永远被人翻弄成新伤?他的阿公带他逃到哪都没用。帕跪在地上,心想他不是日本鬼子,他不是日本鬼子,可是除了日本鬼子,他想不到自己能是什么了。日本天皇急忙地把他们的赤子丢了,国民z.府又急忙地把日帝的遗孤关在门外,除了荒野,他们一无所有了。
“你说我是日本鬼子,我能是别的嘛!”帕伸脖子,大声响应,“我只是来寄信的,其他的不干我的事。”
“寄信要在街上搞这么大的游行庆祝?”
“因为我是鬼,他们心底也有个鬼。鬼才聚在一起,没事东骂西骂的,没事才在街上游荡。”
“鬼同志,放心,只要画押,我们不会判你刑。”特务头子走到灯光前,他穿着中山装、戴呢绒帽、两手背在腰后,双目露出精光,“蒋委员长想见你,希望你成为我们的同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