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五年日本人根据《马关条约》接收台湾澎湖,当年五月,北白川宫能久亲王领兵从基隆上岸,顺利进入台北城。此后日军南下的步履,在桃竹苗受挫,一批客籍的义军用肉体形成防波堤,阻碍了日军的枪浪炮潮。这段历史帕很熟,在山上时,刘金福常拿出来讲古。帕想到的画面是,刘金福坐在自己的坟头,拿竹枝当枪,传述战场故事,夕阳凑过脸来,照得皱纹与白发好清晰。刘金福的开场白是:“这不是讲古,我活这么久,只是要告诉你,我曾跟英雄一起过。”讲到底,不是这个死,就是那个亡,最后只剩刘金福成了不死英雄。等帕在练兵场当上军曹,才稍有体悟,刘金福的经验与那些关东军老兵一样,都罹患了类似“感染性战争”的症头——喜好把听来、另一批老兵的战争经验说成自己的,好强化自己的地位。
帕走不了直路线,兜来兜去,得听伏在床上的刘金福指挥。要是不依,刘金福便拉发绳,勒得他喉咙长出茧了。睡觉时间不定,有时白天睡在市场边,当众表演乞丐。他们还睡过庙桌下,只能把床当供桌让人摆上祭品。有时睡在只有刘金福知道的山洞,待在那一整天,帕找到几把发夹式的炼樟脑用刨刀,锈透了。刘金福说那是三十位脑丁的兵器,要用护铁腕干掉三个日本兵,却被洞口的一挺机枪堵死了,这山洞是他们的葬身地。第二天他们却被上千只的蝙蝠从那个坟墓赶出来,连忙到街道,这时一列火车开过来,帕想用熟悉的汽缸节奏让刘金福回神。帕追上去,风向不对,煤烟往他这里罩来,害他边跑边咳。朦胧中他看到车上的一幕,一群人持棍,用闽南语盘问,是外省人就往外丢包,包括一个对不上话的少数民族乘客。那个少数民族乘客很生气地拿出车票,说他有买,从最后一节车厢追到最前头,对整车的人咆哮,可是爬上火车后躲入厕所。
他们没有回关牛窝,继续往南走。他们来到丰原,刘金福说这叫葫芦墩。他要帕顺着田路逃,越远越好,因为这里有个年轻人杀了一个化妆成和尚的日本间谍,随来的日军来屠村,把两百多个村民用枪扫射。沧海桑田,目前眼前没有田路,是一面学校围墙与松树。这可怪了,刘金福讲古时都说他在这跟日本人杀得天空起血雾,怎么到了现场就逃,帕便学鬼王的口气:
“你这竖子,把胆肝拿出来,用屁股打不倒四脚仔。”
刘金福听出是老长官的口气,惊骇说:“统领,我不逃,下次不敢了,我回失礼。”
“竖子就是竖子,讲讲看,这是第几次逃?”帕破口大骂。他可得意,模仿得连自己也叫好。要是这样能让刘金福回神,早日回关牛窝也好。
刘金福跪在床上求饶,自然不知道是床下的帕在装腔。这回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