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抖。他没打过这样荒唐的仗,失去初吻,失去礼仪,失去舌头,也大量失血。他张开口的刹那,鲜血直喷,成了血盆大口。只有年轻人知道失去舌头,围观的人骇然但没察觉,对他们而言,穿飞行衣的人会一种吸血的功夫。
“老货仔有回答。”被压在床下的胖子大吼,用悲伤无奈的口吻说,“他用国语说,‘我们是中国人,不是日本人。我们是娃儿,全部投降了,拜托不要开枪。’老货仔说,他是阿山仔,我们才打的。”
那是恩主公的锦囊妙计,时间暂停咒语。刘金福曾在山屋的油灯下抄念了数百回,告诫帕,危急时用,如今他也在急迫下念出来,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像小学生背书。咒语没能救他。或者说,那些妈祖婆的海上妙计、城隍爷的生死簿计划,全是他想出来,假托神意。自己不用,一旦打开来用已过期了。帕看着躺在床上的刘金福,又枯又瘦,桥头一带与他有相同体态的只有漂流木了。走吧!帕心想,转家吧!这个老人跟他一样是抹布命,东抹抹、西擦擦,破了,烂了,没关系,翻过来用又三年。刚刚看他要死了,现在能躺在床上流泪,懂得委屈,帕脱下自己的衣服给他盖上,避开围观者的目光。
那个胖子哭了,不像男子汉。穿日军服的人蹲在桥边,嘴角流血,止也止不住;其余的同伙有的跑了,留下来的也不知所措。帕把胖子从床底拉出来,又拦下台路过的黄包车,把穿军服的人拎上车,吐出嘴中的战利品——半截舌头,活生生蠕动——要他们快到医院把舌头缝上去。他们推着黄包车走,边走边喊,很快地消失在桥那头。胖子在后头追,赤脚跑几步后回头坚持穿上“男子汉”,用夸张的外八步伐跑,木屐发出巨响,远了还能听到声音。
“一下子,我们一下子就转到屋家。”帕蹲下身向刘金福说,盘起了床。能收拾的都上床去,包括两只牲畜与高贵血统的破铁马。
听帕这样说,刘金福的嗅觉沾满了森林的苔味,湿气重,夹杂些许苦腥。这味道太熟悉了,山屋都是这种绿苔,连碗底的脐盘与扣子孔都有这玩意。他不知道那不是苔味,是溢到鼻腔的血。他努力呼吸,被血呛伤了肺,那猛烈咳嗽让他陷入迷蒙的幻境,加速地挥霍了自己的余生。
帕带着一家子难逃。一只猪、一只鸡、一辆铁马、一位重伤的老人,全都挤在大眠床上。回家之路比预期的艰困,漫长崎岖,弥漫了烟硝味。帕终于承认了事实,他真是衰神,逃到哪,哪里都陷入动荡。吆喝的群众冲入警察局或军库抢出枪械,殴打外省人,到处有示威、叫嚣与血腥,要睡一觉不得安宁。可是,眠床上也没有安静过,刘金福有了幻视,把外头看成了五十年前的“走番仔返”战争。一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