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地震塌毁了大半房舍,之后的几场小火又收拾了一些,其余的被风霜侵蚀。房舍自有其命运,儿孙自有儿孙福。刘金福最后来到树王下,时值龙眼采收完的八月底,地上有些落果,吃甜的果蝇与蜜蜂飞来飞去。刘金福摸了摸纵裂的树纹,心里涌现难以言诠的滋味。树冠盖住了半边天,风吹来,才赊了些天色给人看。当年刘金福碰触树王时,它必定颤动,开花落粉。如今他摸了几下老树也没反应,正绝望时,树王随风动了,未摘落的果实全掉落了,砸得他汤汤水水。
“你看,他还识得我。”刘金福激动地说,“他在罚我呢!”
刘金福过身后葬在老树王旁。他死后七天,下起夜雨,关牛窝陷入又湿又黏的水汽。他阴魂苏醒,从坟中爬起,拍拍水渍与尘土,沿小径入门,雨珠润亮他的身影。一入家门,屁股找到了太师椅坐,脾气就辣了,怎么大白天,大家睡得不知佛神来了。这时他那种睡醒后尚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醒了,他死了,死得一干二净,没有屁,没有痛,连呼吸的力气都省了。他大笑几声,笑得目汁都挂出来,不是没有痛了,干吗还有泪水这种废物?他跳下椅,给神桌上的祖公祖婆的牌位叩头,叩完这头,大家都是同类了。满堂的妻儿子孙入睡,打呼声成了交响乐,声响回荡在树林间。他走了一遭龙眼园,三月的夜晚多么凄凉,猫头鹰的叫声从河岸越过来,一只白鼻心沿着落叶小径来到木棚下偷吃蜂箱里的蜜,蟋蟀濒临爆炸般地鸣唱。万籁俱寂都是如此。刘金福深觉自己的同伴是大自然,不是硬邦邦的建筑,就连低头,都能看到金龟子爬在他脚上欢娱。一阵风来,树梢的雨珠跌落,砸得他浑身来劲了。他想起了帕,多么重要的牵挂。
雨停了。山棱线很清楚。森林的雨还没停,树叶滴滴答答地落水珠。帕整夜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盘算着刘金福哪时会来。翻来覆去,闹得竹床嘎吱响。这时匍匐在门前的黑熊醒了,站起来凝视远方。帕知道刘金福回来了,突然有些怯情,七天来的期待在这刻缩水了,只好佯睡。刘金福走了五里路来到山屋,不喘也不累,觉得身体死得好,再走过中央山脉也没关系。他先巡视了菜园,极为满意地点头,韭菜活了,番薯长藤,嫩亮的芥菜像恶作剧般涂满了油彩。门后挂的镰刀磨亮了,向来松动的锄头铁舌也塞紧了。最担心的桌脚也修好了。他走到帕边,轻声说:“起床咧!阿公知你没睡着,带你去看阿兴叔公了。”
帕赖床不起,嘴瓣还呼啦啦地装鼾。刘金福坐桌边发呆,手撑得腮发酸。等帕鼓足勇气,借尿意起床时,桌边空无鬼影。刘金福早走了。帕翻下眠床,追了出去,与刘金福偷偷保持了一段距离。潮湿的山林滚动着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