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事非常小,没什么好说的。”母亲抽口烟,两颊因猛力抽烟而瘪了,露出不安。
“说吧!说出来你心里好受点,讲讲以前的旧账吧!”
母亲多抽了口烟,现出一副何必畏畏缩缩的模样,火力全开。她说,她坐月子时,祖母把朋友送来的礼物拆开,能用的都拿走了。比如谁拿的日本水蜜桃礼盒被以孕妇忌冷之由拿走,谁送的毯子又被以婴儿不适用之由拿走,又嫌谁送的施巴、贝恩、丽婴房的婴儿沐浴保养礼盒不是整套。然后,娘家送的金项链等黄金饰品不知道被祖母拿到哪里去了,说是保管,结果变成私吞。
“这是真的,还有呢?”
“还有呀!”母亲乘胜追击,说祖母规定三天洗一次衣服,衣服都快孵出霉菌了,害得过敏的她跟空气奋斗了很久。她又说,冰箱一天规定只能开五次,冷气机只有夏天全身冒大汗时才开,晚上十一点前关灯睡觉,每天花费控制在五百块之内,存折常常被检查提款量……
我起身走向木箱,打开没有从里头上锁的箱盖,秀出里头折叠得好好的祖母。母亲吓了一跳,眼睛像还未适应梦幻般空空荡荡的无神,她抓头发,深深叹气,把胸中任何一丝不满的情绪都呼出来,大叫:“这下够我受了!”
当然是匪夷所思,祖母也是。
箱里的祖母安静无语,她的身子整齐地折叠着,双脚跨过肩膀贴在耳际,双手绕过屁股,全身像挤进瓶子的梅干菜般欠缺空隙。她的眼睛还算灵活,睁着,在挤压的脸庞上流露出无限的意外。木箱霍然打开,在没有任何的预期下,曾是婆媳的关系在如今重逢后完全是病态的不适应。
祖母把身子解开,头探出木箱,首先发难:“我都听到了,你讲我什么都听到了。”
“我也看到你了。然后呢?”母亲抽起烟,以往她会躲在阳台抽烟,现在她紧张得顾不得是在阳台还是客厅了。
“还有电话规定只能讲两分钟,看电视还要算时间,开灯只能开几盏,还有吗?”
“当然还有啰!”母亲忽然心生警惕,转而说,“都讲完了。”
“说完,你心里会好过点。”
“没这回事。”
“有个故事是这样的。”祖母朝我瞥来,“这世界上有种婴儿,他们出生时仍带着前世的灵魂,直到八九个月学会说话时,才失去这灵魂
“我没有漏听一个字、一句话。”
“听起来非常糟。”
祖母说:“你没有讲过我一句好话,你要是在那箱子里待得够久,自然就会听到多少的坏话。”
“我讲过你什么坏话?”
“我没有忘,只是想听你再说,不过,你放心,我现在修炼好多了。或许你再说一次,能让自己好过点。你可以从我以前有多么吝啬说起。我承认自己曾经是那样子的,这很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