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看了很久,一下子眯眼,一下子斜眼,脸上憋满了发明英文词汇之前该有的挫折,然后祖母受不了而跳起来,拦下一位骑脚踏车经过的菲律宾籍工人,问到cat念法是pusa,类似“菩萨”。祖母这才像想透道理似的说:“原来是这样,猫懒懒的,都不太动,像庙里的菩萨。”答案无懈可击,她可以拿下年度推理奖了。从此我看到猫都觉得它们是菩萨的化身,安静温懒,你做坏事时看见它在墙角冷冷地看过来,你走在小巷害怕时会看见它蹲在墙头上保护你。从此我们从字母表学到的不是英文,是印尼文、菲律宾文、缅甸文、越南文,甚至德文或法文,是万国语言。
那天,搬家人员将老家具搬来之后,我不是闻到蟑螂屎或樟脑丸的味道,而是淡淡的甜味,我想起这是冬瓜糖的味道。我把家具的柜子抽屉打开,每个收纳空间都是空的,唯有那个沉重无比的木箱打不开,钥匙孔被木片塞死。我试了几次终于放弃。
果”,B是“蜜蜂”,C是“猫”,而Z是“动物园”。我们只看得懂图案,不会念。
祖母带我走过八条街,来到一个畸零地的小公园。那里有溜滑梯、简易健身器材和溜冰场。那天阳光好,羊蹄甲树下,几个外籍看护将家中动不了的老人带到溜冰场晒太阳。坐轮椅的老人围成一圈,有插鼻管的、中风的、阿尔茨海默的……沉默地面对面展示疾病,后头站的外籍看护则聊不停。祖母拿英文字母表去问看护女孩,“苹果”怎么念。
女孩们大叫:“apel。”
祖母很惊讶,再问怎么念,答案仍是“apel”。
那时候我们的知识还不足以应付世界,祖母以为除了中文与日文,其他国家都讲英文。那戴头巾的女孩,来自以信仰伊斯兰教为主的印尼。那天我们学到的“苹果”是印尼文。
“Apel”与客家语发音的“阿婆(a-pol)”类似。回家路上,祖母告诉我,A是“苹果”,念法是“阿婆”。为什么会这样子念,她说,也许在海外种苹果的都是老阿婆,也许光顾苹果摊的都是老阿婆。她还跟我分享,年幼时看到黑白电视里的苹果是灰色,看到真正的苹果时吓着了,红得像毒菇,不敢摸。而第一次吃苹果是来自她父亲生病的营养品,昂贵的水果放到失去原味才吃。
隔天我们回到公园,学到B的“蜜蜂(bee)”的印尼话是“lebah”,类似“热吧”。我们无从理解字母表的“bee”,与印尼话有差异。
“热吧,热吧,蜜蜂工作很勤劳,老是说热吧!”祖母教我。
“热吧!”我复诵,心想英文与中文原来有关系,“原来英文的发明是这样来的呀!”
“真不简单。”祖母转而看着C,带着我一起猜它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