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祖母将骨灰坛名字,与自己的小红册核对无误,对祖母说:“我今日要把事情做好,你来帮忙。”
“……”
“我要带走他们。”
“带走?”祖母转头看着曾祖母,“带去哪儿?”
“随便,带走就是了。”
“是阿菊,你在哪儿?”她边说,边爬过一排车椅,激动地去抓屏幕内的人。那是影片,手指碰到屏幕便播放,传来一段生日歌,阿菊姨婆在生日蛋糕前不断笑着拍手……
“你们看,她还活着。”曾祖母哭了。
我们决定去找阿菊姨婆了,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先去纳骨塔拜访家族中过世的成员。纳骨塔位于八卦山西麓,可眺望远方的平原、都市和海岸,这构成绝佳视野,要是死去的亲人能目睹美景,便无须长眠地活过来赞美了。
“要是死后能安置在这儿也不错。”假发阿姨说。
“价钱合理的话,以后大家可以在这儿当邻居。”回收阿姨一边笑一边说,“说不定大家今天一起买塔位,可以打折。”
“妈,你怎么了?我没有办法跟你讲下去了。”祖母又拌起嘴,将爆发这两天来最大的争吵。
“我知道我有时老番颠,不知道讲么该(什么),但是我现在
“不要啦!大家散就散了,哪儿还要下辈子住一起,我只要跟邓丽君住一起就好,对不对?”护腰阿姨朝老狗瞧去,获得它满满的欢乐吠声。
纳骨塔大厅的祭桌摆了几坛骨灰,一位道士为这些新住户诵经,家属持香默祷。我们爬到二楼,一排排的金色纳骨墙横立,每面墙上有着像火车站置物柜般的小格子,生命最终的列车静默在此。不管生前如何家财万贯或穷困潦倒,不论是寿终正寝还是横死刀下,肉体经过火粹之后,都被浓缩在这一小格天地中。在林立的纳骨塔墙之间,我们迷路了一段,终于找到父系的亡者:我的父亲、祖父、曾祖父。
每个塔位镶有地藏王菩萨,标上亡者名字。祖母离开的那年把父亲的骨灰带走了,今日父女相逢。我拉开父亲的塔门,骨灰坛上的照片是父亲二十八岁时,年轻,笑着,精神饱满,怎么看都像能保护女儿活到年老的模样。我以为我熟悉的父亲,却看起来是陌生照片,那是爸爸吗?曾经在我生命中领航过的男人,怎么看起来像路人?
令我惊喜的是,骨灰坛旁有一只粉红色的泰迪熊,它在我十岁左右失踪,向来是伴我入睡的枕边友。我以为它离家出走了,多年来只能从客厅画框遥想它失踪前的模样,显然是被祖母带走了。如今相逢,使我哭了出来,因为多年来,它代替了我,像守护神一样紧紧地抱着爸爸的骨灰坛,始终抱着,不离不弃。
“谢谢小熊,”我双手合十,默念,“我以为你离家出走了,原来每天在这儿陪伴爸爸,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