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过程,无论是阳春白雪,青菜豆腐,我都得尝尝是什么滋味,才不枉来走这么一遭啊!(其实,青菜豆腐都尝不到。)
没有什么了不起,这世上,能看到——"长河落日圆,大漠孤烟直"的幸运儿又有几个如我?(没有长河,烟也不是直的。)
再想——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这个意境里,是框得上我了。(也没有瘦马,有瘦驼。)
星期五是我最盼望的日子,因为荷西会回家来,住到星期天晚上再去。
第二日荷西不能来,那一阵我们用完了他赚的薪水,他拼命在加班,好使将来的日子安稳一点。
第三日荷西还是不能来,他的同事开车来通知我。
天台上堆满了两人高的厚木条,我一个早晨去镇上,回来时木堆已经变成一人半高了,其他的被邻居取去压羊栏了。
我不能一直坐在天台上守望,只好去对面垃圾场捡了好几个空罐头,打了洞,将它们挂在木堆四周,有人偷宝贝,就会响,我好上去捉。
我还是被风骗了十几次,风吹过,罐子也会响。
滑车做好,木箱拖上天台,拆开包着的铁条,用力打散木箱,荷西的手被钉子弄得流出血来,我抱-住大箱子,用脚抵住墙,帮忙他一块一块地将厚板分开来。
"我在想,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做家具,为什么我们不能学撒哈拉威人一辈子坐在席子上。"
"因为我们不是他们。"
"我们为什么不能改,我问你?"我抱-住三块木条再思想这个问题。
"他们为什么不吃有些东西?"荷西笑起来。
荷西不是很罗曼蒂克的人,我在沙漠里也风花雪月不起来了,我们想到的事,就
那个下午,我整理海运寄到的书籍纸盒,无意间看到几张自己的照片。
一张是穿了长礼服,披了毛皮的大衣,头发梳上去,挂了长的耳环,正从柏林歌剧院听了《弄臣》出来。
另外一张是在马德里的冬夜里,跟一大群浪荡子(女)在旧城区的小酒店唱歌跳舞喝红酒,我在照片上非常美丽,长发光滑地披在肩上,笑意盈盈——
我看着看着一张一张的过去,丢下大沓照片,颓然倒在地上,那种心情,好似一个死去的肉-体,灵魂被领到望乡台上去看他的亲人一样怅然无奈。
不能回首,天台上的空罐罐又在叫我了,我要去守我的木条,这时候,再没有什么事,比我的木箱还重要了。
"那是宗教的问题,不是生活形态的问题。"
"你为什么不爱吃骆驼肉?基督教不可以吃骆驼肉吗?"
"我的宗教里,骆驼是用来穿针眼的,不是当别的用。"
"所以我们还是要有家具才能活得不悲伤。"
这是很坏的解释,但是我要家具是要定了,这件事实在使我-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