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命德却从椅子上站起,抱拳道:“阿炳,添哥说得对,‘救急不救贫’是江湖规矩,我们却是又急又贫,加上有案在身,绝没理由让新兴社百上加斤。兄弟的好意,心领,我们不打扰了……”
细强在旁抢白道:“德叔,不如我们回去九龙,听说寨城没人管,差佬也不敢进去。”
哨牙炳眼前一亮,仿佛自言自语地说:“如果你们落城,里面倒有自己人。新兴社有个肥仔桐,十年前亏空了麻雀馆的账,被风哥赶走,我于心不忍,把他引荐给寨城的拜把兄弟雷大爷,雷大爷虽然是四川帮,仍然看我面子,收容了他,听说现在捞得唔错。”
烂命德和细强从此在九龙寨城落户生根。哨牙炳自觉有所亏欠,亲自送他们过海,花了四百元在光明街买一间寮屋让他们住下,再带他们找肥仔桐。肥仔桐此时已经自立门户,是“九新社”堂主,但过了两年,才三十六岁,心脏病发猝死在妓女床上,手下之间争夺厮杀几个回合,烂命德掌了权,细强是二把手。每天有新的人拥进城寨,有新的寮屋、木屋、石屋建起,于是每天有新的争夺,却亦有新的生意,寨城堂口不像外边那么多规规矩矩,总之强者为王,谁在打杀里站到最后,谁便抢到了生意。
站稳了阵脚的烂命德再次改名,这回比较单纯,就叫:德叔。
跟高明雷一样,德叔的救命恩人是哨牙炳,亦以九龙寨城为堂口地盘,但德叔在高明雷上了绞刑台之后才进入寨城,江湖人来人往,在同一处地方,在不同的时间,各有身影与故事。
哨牙炳每回来到寨城,免不了忆起高明雷,幸好他不多愁善感,过去的就随它去吧,所以每回都像挖鼻屎一样,把从脑海冒起的往事念头抓起一掸,狠狠扔到远处。他不喜自寻烦恼。但是这回不太一样。刚才恩威并济地收服了鬼手添,让曾经目睹自己跪地求饶的兄弟明白他虽无勇,却非无谋,哨牙炳觉得重重吐了一口鸟气,心情放松,酒便喝多了,话也更多,跟德叔坐在乐口福茶楼里吃小菜、喝双蒸,从抗战时的旧事聊起,逃难,流亡,湾仔,吊颈岭,大事小事无不想当年一番,不知不觉从下午一直聊到黄昏。最后,疲倦了,哨牙炳起身告辞,德叔伸展双臂打个大大的呵欠,懒洋洋地说:“原来三四个钟头已经可以谈完一辈子的事情。到底是我们做得太少,抑或是时间过得太快?”
“刁那妈!我们做得还不够多?”哨牙炳不服气地道,索性重新坐下,“三十年了,死了一个大佬,跑了一个大佬,连儿子也死了两个……”他突然顿住不说。怎可能说呢?老友归老友,难道要告诉他“几乎连绿帽也戴了一顶”吗?于是唯有把最近的烦恼再说一遍,鬼手添的逼宫,阿冰的精神衰弱,市面的不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