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盆里黑糊糊的脏水倒到桶里,把桶提走。
她在炉子顶上铺上熟羊皮祆,盖上条纹麻布,从床上抱来大枕头,放在床头。
然后她轻轻地像提小鸡似的扶谢苗诺夫欠起身子,帮他爬到炉子顶上。
谢苗诺夫躺下,处于半谵妄状态。他的身体感到难以想像的变化,残酷无情的世界想消灭这头被折磨得半死的牲口,但没能得逞。
不过,无论在集中营或是在军用列车上,他都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到痛苦难熬。两腿火辣辣地胀痛,手指酸疼,全身骨头像散了架,呕吐恶心,打嗝儿,脑袋昏昏沉沉,灰蒙蒙黑漆漆似灌满了稠浆,一会儿又突然变得空洞洞轻飘飘,天旋地转;眼睛刺痛,眼皮发涩。有时,心脏作疼,突然收缩,好像停止了跳动;体内充满了气,像是死亡已经来临。
地,一股风经过战壕和土木发射点上空,经过集中营铁丝网上空,经过观礼台和特别部上空,在农舍的小窗户底下轻声呼啸。
老妪递给谢苗诺夫一缸子牛奶,他贪婪而又艰难地看了一眼,喝了起来D他喝光牛奶,又全吐了。呕吐搅得他翻肠倒肚,直流眼泪。他好像背过气去,号叫一声吸进一口气,又重新呕吐起来。
他竭力忍住呕吐,头脑里只宥一个想法,女主人将要把他撵出去,因为他又脏又令人嫌恶。
他睁着红肿的眼睛,见到她拿来抹布,开始擦地板。
他想对她说,他自己会把一切收拾干净、洗干净的,只是请她别把他赶走。但他只嘟哝了一句,用颤抖的手指了指。时间一点点过去。老妪一会儿进来,一会出去。她没有撵谢苗诺夫走。也许她让邻居去领德国巡逻队来,或是去叫警察?
过了四天,谢苗诺夫从炉子顶上爬下来,开始在屋子里走动。使他大吃一惊的是,原来世界充满了各种食物。在集中营生活里只有烂甜菜,仿佛地球上只有这种浑浊的带霉烂味的稀汤。
女主人把一铁锅水放在炉子上。水开始热起来,冒起蒸汽。老妪好像板着脸,并不和善。
“把我赶出去之后,她要消毒。”他思忖着。
老妪从箱子里取出一件衣服和一条男人外裤。她帮谢苗诺夫脱掉衣服,把他的内衣卷成一包。他闻到自己脏身子上和浸满屎尿的裤子上那股臊臭味。
她帮谢苗诺夫坐进洗衣盆里,他那被虱子咬伤的身子感到了她粗糙有力的手掌的触抚,他的后背和前胸流满温乎的肥皂水。他突然呛了口水,全身颤抖起来。他尖叫一声,咽下一口鼻涕,情不自禁大叫道:“妈妈……好妈妈……好妈妈。”
她用粗麻布灰手巾替他擦干净泪水涟涟的眼睛、头发、肩膀。她托住谢苗诺夫的腋下,扶他坐在长凳上,弯下腰,擦干他两条柴棍似的细腿,给他穿上衬衣和长衬裤,扣上布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