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一座大城市展现在行人眼前。城市西郊沉没在雾气中。远处工厂烟国的黑烟同云雾混合在一起,棋盘格似的棚屋笼罩在烟雾里,雾气同几何形笔直的棚户区街道连成一体,让人吃惊。
东北方高高升起一片暗红色火光,仿佛潮湿的秋空都被烧红。有时,从潮湿的火光中钻出一股灰暗色的火焰,慢悠悠地爬动着。
行人们来到宽阔的广场。广场中央有一座木台,样子就像游乐场常搭的那种台子。木台上站着几十个人。这是一个乐队,乐师如同他们的乐器那样,一个个各不相同。有些人注视着慢慢走近的纵队。一个披着浅色披风、花白头发的人说了句什么,台上的人就全都拿起了自己的乐器。蓦地,好像小鸟胆怯而又粗鲁地惊叫起来,被铁丝网和警报器的嗥叫声撕破的、散发出一股腥臭味和脂肪焦糊味的空气中充满了音
声嚷嚷,催促着那群操着古怪语言刚抵达这里的人们,这种语言是俄语、德语、犹太语、波兰语和乌克兰语的混合物。
这些穿蓝工作服的人很快就把月台上的人群组织起来,把无法行走气息奄奄的人挑出来,让身体强壮些的把他们装上带篷的运货卡车,把乱哄哄的一群人组成一个纵队,使它产生运动意识,并赋予这一运动以方向和目的。
纵队六人一排。一条消息顺着这一排排的人群往下传:“上澡堂,先上澡堂!”
似乎大慈大悲的上帝也未必想得出比这更善良的行为了。
“喂,犹太人,咱们出发吧。”一个戴便帽、引导卸车的队长环顾一下人群,大声喊道。(男人和女人们提起手提包,孩子们抓紧母亲的裙子和父亲上衣的衣襟。
“上澡堂……上澡堂……”这句话让人神往,极富魅力地充塞着人的意识。
在戴便帽的大个子身上,有着某种平易近人和吸引人的东西,他好像和不幸的人们很亲近,而不是那种穿灰大衣、戴钢盔的人。一个老妪带着祈祷般的细心用指尖抚摸一下他工作服的袖子,问道:“我的孩子,是去洗澡吗?”
“是的,是的,老妈妈,是去洗澡,没错,没错,太太!”突然间他用两个交战国的语言,大声而干哑地发出一道口令:“DieK.l.nnemarsch(成纵队前进)!齐步走!”
站台空了,穿工作服的人把破布条、破绷带、谁扔掉的破胶皮套鞋、掉落的儿童拼图方块从柏油路上清扫掉,哐啷哐啷关上货车门。金属声浪顺着车厢一节节传下去。空列车起动,开去消毒。
一队人结束工作,穿过边门返回集中营。从东部开来的列车是最龌龊的,车厢里虱子成群,恶臭难闻,死人病人最多。在这些列车上你找不到在匈牙利列车上、荷兰或是比利时列车上常见的香水瓶、可可盒和炼乳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