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夏天的夜晚,走在卢布扬卡大街和共青团胡同令人毛骨悚然。
夜幕低垂。令人窒息的街道空寂无人。黑魆魆的楼房矗立着,窗户洞开,楼房里挤满了人,但整座楼却显得死气沉沉的。这座寂静的楼房里并不平静。蒙着白窗帷的灯火通明的窗户里人影晃动,大门口不时响起砰砰的汽车关门声,车灯忽闪忽闪的。仿佛这个巨大的城市全部处在卢布扬卡闪闪发光的玻璃窗口的监视之下。他脑海里出现一些熟人的面孔。他同他们之间的距离是无法以空间来计量的,衡量这里的生活要用另一种标准。地面上和天空中都没有一种力量能够使你度过这如同死亡一般可怕的苦海。然而他不在地下,也不在密闭的棺材里,而在这里,他是一个活人,他没有死,他会呼吸,会思索,会哭泣。
汽车不断运来新的被捕者,数百人、数千人、数万人消失在这座内部监狱的大门里,消失在布蒂尔监狱和列佛尔托夫监狱的大门里。
在区委、人民委员部、军事部门、检察机关,在各个托拉斯、医院、工厂管理处,在工会基层委员
雷、总司令部和重机枪,一无所有……
与此同时,就在同一个世界上,除了夜间审讯、起床号、点名、押解着上厕所,除了如数发给的烟卷、搜查、对质,除了侦查员、特别会议决议,同样一无所有。
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可他为什么觉得,同室的囚犯,这些失去自由的人在内部监狱里坐牢是合情合理、不可避免的?为什么他克雷莫夫坐在囚室里这张床上就觉得古怪、荒唐、不可思议呢?
克雷莫夫极想谈谈自己的情况。他终于忍耐不住,说道:“妻子抛弃了我。我用不着等待谁送东西。”
大个子肃反人员的床铺一直空到天明。
五
在战前,克雷莫夫有一次夜间路过卢布扬卡大街。他望着这座彻夜不眠的大楼,猜测人们在灯火通明的窗户后面做些什么。在这座内部监狱里,被捕的人往往要关押八个月、一年或一年半,需要进行侦查和审讯。然后被捕者的亲属开始收到从劳改营寄来的信,于是出现了科米、萨列哈德、诺利尔斯克、马加丹、沃尔库塔、科雷马、库兹涅茨克、克拉斯诺雅尔斯克、卡拉日达、纳加耶沃海湾一类的地名……
然而,成千上万的人一旦进了这座内部监狱,便永远消失了。检察机关通知亲属,说这些人被判处十年徒刑,剥夺通信权利,但劳改营里却没有这批囚犯。看来十年徒刑、剥夺通信权利便意味着枪毙。
囚犯从劳改营写信说,感觉良好,生活很温暖,如果可能的话,请寄点葱头和大蒜。有人向亲属解释说,要葱头和大蒜是为了预防坏血病。对于在刑讯牢狱里度过的那段时光,从来无人在信中提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