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牢房里的床全都空着,同屋的犯人也许被押到别处去了,也许正在受审。
他躺在那里,遍体鳞伤,腰部疼痛难忍,似乎腰子被打掉了,他失去了自制,产生了轻生的念头。
在生命毁灭的痛苦时刻,他才明白了妻子的爱情的力量。妻子啊!他被那些钢铁般的脚践踏得奄奄一息。他浑身布满痰迹。只有她感到他是可宝贵的,她会给他洗脚,给他梳平蓬乱的头发,她望着他那双无精打采的眼睛。人们越是伤害他的心灵,世人越是觉得他丑恶、卑鄙,她就越觉得他宝贵。她奔跑着追赶囚车,在库兹涅茨桥大街排队等候
导:“我们就这样坐一个星期、一个月、一年……我们还是简单点儿吧:就算您一点罪过也没有,但您也得照着我对您说的情况签字。您签了字就不打您了。明白吗?也许特别会议会给您定罪,但却不挨打了,这是大事。您以为,看着您挨打我心里高兴呀?我们会让您睡觉的,明白吗?”
时间悄悄地过去了,谈话还在继续。看来再没有什么东西能使克雷莫夫震惊,他陷入深深的昏睡状态。
不过他还听得见侦查员此刻的谈话,他吃惊地微微张开嘴,稍稍抬起头来。
“这些事年代久远,可能会忘记,”侦查员指着克雷莫夫的档案袋说:“可是您在斯大林格勒战役期间可耻地背叛祖国,这您总不会忘记吧。证人和材料俱在嘛!在被德国军队包围的‘6/1’号孤楼里,您涣散军心,瓦解战士们的政治斗志。您怂恿热爱祖国的格列科夫叛变,企图说服他投向敌人一边。您辜负了领导机关的信任,辜负了党的信任,他们是派您到这座楼里去做政治工作的。可您进入这座孤楼之后,充当了什么角色?成了敌人的走狗!”
凌晨时分,克雷莫夫又遭到一顿毒打,他觉得自己正在沉入温暖的黑色乳浆里。那个佩戴着窄窄肩章的人又点了点头,擦了擦注射器的针头。侦査员说:“好吧,既然医生允许。”
他们面对面地坐着。克雷莫夫望着侦查员那张疲倦的脸,不禁为自己的和善感到吃惊,莫非他揪的就是这人的领带,想勒死他?此时克雷莫夫又产生了同他亲近的感觉。桌子已隔不住他们,两位不幸的同志坐在一起。
忽然间,克雷洛夫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枪毙后没死的人,那是一个秋天的夜晚,那人穿着血迹斑斑的衬衣,从草原上回到方面军特别处。
“这就是我的命运,”他心想,“我也无处可去了。时间太晚了。”
后来他要求上厕所。接着,昨天那个大尉来了,他拉开灯火管制窗帘,关掉电灯,点着一支烟。
这时克雷莫夫又看见了白天的亮光。光线很暗,看来这不是阳光,也不是天空的光亮,而是这座内部监狱的灰色砖墙的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