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世界另一端,蒙塔格心想,有多少别的城市也死了?我国又有多少?一百个?一千个?
有人划亮了一根火柴,点燃口袋内掏出的一张干燥的纸,然后把纸塞在一些草叶下,过了一会儿又添了些湿细枝,细枝劈啪响,但终于烧着了,火在微曦中渐渐炽旺。旭日东升,望着上游的众人缓缓转过身子,无言而局促地凑向火光,
。
众人像躺在草地上的鱼似的趴在那儿喘息。他们紧紧攀着地面,有如孩童紧抓着熟悉的事物,不理会它有多冷或死寂,不顾发生过或将会发生什么,他们的指头插在泥土中,个个张口放声叫喊,以免耳鼓震碎,以免理智瓦解。蒙塔格跟他们一起喊叫,抗议那摧裂他们的脸,拉扯他们的唇,令他们鼻子流血的风。
蒙塔格注视着浓密的尘沙落定,无比的寂静笼罩着他们的世界。趴在地上,他似乎看见了每一粒尘沙,每一株草,听见世上此刻发出的每一个哭声、呐喊和喃喃低语。尘沙纷落中,静谧降临,还有他们需要用来环顾周遭,将这一天的真实纳入意识的闲暇。
蒙塔格望向河面。我们可以走水路。他望向旧铁道,或者可以走那条路。或者,如今我们可以走公路了,而且我们有时间把事物贮存在脑海中。将来有一天,等它在我们心中尘封一段长时间之后,它会从我们的手,我们的口中传递出去。其中有许多会是错的,但也会有刚好足够的部分是对的。我们今天就开始上路,观看这世界和它的言谈举止,观看它的真面貌。如今我要饱览一切。而尽管它进入我脑中时无一属于我,但过一阵子它会在我脑中凑拢,就会成为我。看看外面的世界,我的天,我的天,看看外面,我的外面,我的脸孔外面的世界,而唯一能真正触摸它的法子,就是把它搁在它最后会成为我的地方,在血脉中,在它每天悸动千万次的地方。我抓住它,它就永远不会溜走。总有一天我会紧紧抓住世界。此刻我已有一根指头勾住它;这是个起头。
风止了。
其他人又趴了一会儿,在沉睡将醒的边缘,还不想起身开始尽这一天的义务,找他需要的火和食物,完成他点点滴滴的细节。他们趴在那儿眨动覆满灰沙的眼皮。听得见他们呼吸急促,而后渐慢,慢……
蒙塔格坐起身子。
不过,他并没有再做其他动作,其他人亦然。旭日正用它淡红的顶端触碰漆黑的地平线。空气凛冽,透着雨意。
格兰杰悄悄站起身,摸摸他的胳膊和腿,口里骂着,絮絮叨叨低声骂着,泪水滴落他的面庞。他拖着两条腿走到河边,往上游望。
“夷平了,”久久之后,他说,“城市看上去就像一堆面粉。没了。”又过了良久,“不知有多少人知道战争来了?不知有多少人感到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