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桢又问,外国人的戏,为什么说的是中国话。
明焕说,因为是
廊前的雕像上,竟是端着金刚杵的韦驮。双手合十,眼睛却被蚀得只剩下了两个空洞,非但不狰狞,竟有些狼狈。借着光,仁桢辨出头顶的匾额上有“万年寺”的字迹,也已经斑驳得很。
她顿时明白这是一间庙宇。且“万年寺”三个字,觉得很耳熟。在心里念了几遍,突然想起了。听老辈人讲,当年二爷爷百年,无人安葬,正是将灵柩“丘”在这间寺庙里。
父亲与里面人的说着话,用很轻细的声音。说了一会儿,门才打开。父亲牵了她的手进去。
来人举着油灯在前面引路。刚才的光正是这盏灯发出的。这庙并不小,只是看得出已经十分破败,院中生着半人多高的蒿草。空气里闻得出雨后的尘土和腐败的木料味道,眼见是一间多年无人照拂的废寺了。突然一道黑影刷地从面前掠过,停在墙根儿。仁桢吓得紧紧扯住父亲的长衫。引路的人,迅速将灯举起,警惕地张望一下,然后笑笑说,小姑娘,别怕,黄大仙罢了。
走到大雄宝殿门口。来人一抬手,对父亲说,冯先生,这边请。便推开了门。一进去,仁桢不禁一惊。偌大的殿堂,里面竟然坐满了人。佛像的位置,是最亮的地方,四周燃起了几只煤气灯。中间拉起了一丈高的白布。门上糊了厚厚的报纸,从里面竟透不出一丝光去。这白布大约是舞台的布景,但是并不见“出将”与“入相”的字样。而是用很粗疏的笔画,画了一些家具,一个洋人用的壁炉。还有,一扇窗户。这窗户打开着,看得见外面的景物,墨绿线条勾画的树,伴着几只鸟。这鸟,正以飞翔的姿态,静止在空中。
她正看得入神,却有人引他们走到了舞台跟前,端来一只长条板凳,让他们坐下来。刚刚坐定,几只煤气灯突然灭了。黑暗中,便听见台上隐约传来了音乐声。这声音低沉厚实,却在她心头猛然击打了一下。她认出是手风琴的声音。她想起听到这种乐器拉的第一支乐曲,叫《起锚歌》。她想起了拉琴的人。
这时候,台上出现了一个人,穿着宽大的长衣,手里举着一支蜡烛。在烛光中,辨出是个女人。她发出了声音,声音还算动听,并不是襄城话,而是标准的国语。在仁桢的记忆中,只有一个人会讲如此标准的国语。她这样想着,心又黯淡下去。
这女人和一个看不见的男人,一言一语地说话。女人的话很多,而男人则言语精简。她终于听出,这是一对夫妇,也听出了男人的厌倦。他们两个,并不和睦。
音乐断断续续地传来,仁桢小声地问父亲,他们为什么还不唱戏。
明焕轻声回答,这是外国人的戏。外国人的戏,有的唱,有的不唱。这出是不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