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滢就到书柜里翻找。捧了一摞杂志,从中间拣出厚厚的一本。是本西洋画册,装帧十分精致。书皮上是一片蓝。这蓝是在他经验之外的,浓烈而幽深,是一池水。水上缀着几朵白色的睡莲。文笙翻开,看见一幅上画着很巍峨的建筑。笔触所向,森严静谧。这是一
冷诞,在画中皆可看出。徐渭喜绘秋后残荷,画法却惯用泼墨,湿气淋漓。水墨氤氲间有许多的意外,令人绝倒。八大的荷,清浅数笔,却往往一枝独秀,于他是孤冷如常。而在我看来,两者无非殊途同归,他们都是有大寂寞之人。徐渭《墨荷图》的款识,我还记得这么一句,“拂拂红香满镜湖,采莲人静月明孤。”算是他的心声罢。
文笙点点头说,吴先生早年对我说过中国人爱以画言志,应该是这个意思。
青年说,很对。相比之下,西人的艺术观,就很看重技术。他们是用了科学的精神来作画,讲究的是对自然的尊重,自身倒是其次了。
文笙忽然想起了什么,便道:我现在晓得了,你画里的好,正是你说的艺术的性情,然而,却无关乎你自己的性情。于我这个中国人看来,便少了一些感动。
青年愣了一下,沉吟了许久,再看文笙,眼里多了炯炯的光,说道,小兄弟,有道是旁观者清。说起来,我早年习的也是国画,半道出家学西画,只以为是更好的,倒荒疏了童子功。现如今这几年,中国画家里也出了几个有见识的人,都在研究中西合璧的画法。若说画出了性情的,林风眠是其一。还有一个潘天寿,是我的师长,我画荷花的兴趣,倒有一半是受了他的影响。艺术这东西,便是将彼此的长处两相加减。至于如何加减,以至乘除,那真是大学问了。
文笙见他说得高兴,一头乱发笼在夕阳里头,金灿灿的,整个人都昂扬了几分。自己心里也有些喜悦了。
青年抬手看一眼表,说,时候不早了,我再画几笔。你也快回去,别让家里等得着急。我们后会有期。
文笙便与他道了别。这时满湖的荷花,因西天的光线浓浓地铺陈过来,竟淹没了高低肥瘦,像是一匹色彩匀净的织锦,与那画上的别无二致了。
吃晚饭时,文笙说起了“莫奈”。一桌吃饭的人,并未有知道的。姨舅母说,这个名字,莫可奈何。当爹妈的不知怎么琢磨的,好不吉利。舅舅说,听起来倒得几分海上画派的作风,有些革新的意思。不过毕竟是太新,不知将来是否可成气候。
习英文时,又跟可滢谈起。可滢说,你倒真问对了人。是个法国的画家,我们的国文老师很推崇他。听说早期有些离经叛道。只是我不太能够欣赏,一处莲池,一个干草垛可以画上许多遍。法国是个爱好g,m的地方,这样的画法,未免太过流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