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便宜旅馆住下,是用办公楼改造的,单间里面是双人床,有一张书桌,上厕所和洗澡必须去走廊尽头的公用洗漱间。整个旅馆里就只有他这么一个客人,悬在那儿。黄昏时他洗完了衣服,走出旅馆找吃的,重庆的天光比之东部而言要推迟一个小时,他看到满街的摩托车,露天火锅店,公共汽车招手即停,随处聚集的棒棒们,城市喧闹而麻木,充满了烟火气。他走到一条小街上,看到无数洗头店和米线店密集铺陈,以钢琴黑白键的节奏推向远处。晚餐时间,女孩们坐在条凳上,一排一排,安静地看着街景。天色暗下来后,路灯照着她们。端木云想,她们像一幅画,散焦的国画,像街道那么长的卷轴展开,一个一个并列着,但却是油画的质地。这犹如他在火车上见到的风景。
这种景象是他头一次见到,那时他二十四岁,从家乡的贫瘠村庄跑到无锡念大学,曾经去过一次上海,去过一次南京,除此以外对世界一无所知。
夜里,他回到旅馆,发现一楼正对大街的门面就是一个洗头房,洗头房里有一个漂亮的女孩,但她并没有跑到街边展览,而是独自坐在店里,侧脸,斜上方有一根日光灯管,照着她的脸她的肩膀和她的简陋桌椅,从镜子里反射出的另一束光映在她的眼睛里。端木云站在旅馆门口望着她,好长时间,店里只有她一个人。他看得太久了,以至于那女孩扭过头说,嗨你要进来吗,我叫小苹果。她看着他时,眼睛里的光消失了,也不笑。端木云转身走进了旅馆。
第二天早晨他醒来发现窗外雾气浓重,他来到了全中国最潮湿的城市,一看手表已经是上午十点,太阳不知道在哪里。他从床上起来,沿着走廊到洗漱间里,进了男厕所,听到隔壁洗澡间里哗哗的水声。等他出来时,一个女孩也从洗澡间里出来,端着脸盆,趿着一双红色的塑料拖鞋,浑身湿漉漉,脸上没有妆。女孩用毛巾擦着头发说,我就是昨天那个小苹果,你是不是叫端木云。
端木问说你怎么知道的。女孩说,我去账台上问过了,我昨天晚上想敲你的门,但后来我又改主意了。端木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女孩已经走了,转头说,你真的好帅,来耍哟。
他当然没有去。那时候,太年轻,从未有过买欢的经验,也认为这件事是污秽可耻的,但女孩瞬间打动他的事实不变。
这天他随便搭了一辆公共汽车,绕了一圈,到了江边,时间是中午。他知道有两条江流经这座城市并且在这里汇合,一条是长江,另一条是嘉陵江,但搞不清眼前这一条是什么,也没有问人。所在之处非常荒凉,道路一侧是山,是茂密的树林,另一侧的江水在很低的地方流过,像峡谷一样。江对面是密集的房子,吊脚楼层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