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她的母亲。
如今想来,那一天的雨总是往人眼睛里钻。王桐偶尔会让自己以一个旁观者的眼光去回顾:如果那一天,你恰好从槐树路中学门前经过,你恰好看了一眼那棵呆头呆脑的老槐树,你就能一眼看到,比那棵老槐树更呆的,是那个站在它下面的女生。她留着乱蓬蓬的短发,穿着松松垮垮的校服,眼窝里水汪汪的,像一个十足的可怜虫。的确是一个可怜虫。但她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小可怜儿——就像偶像剧里的女主角,很不幸,很茫然,眼圈总是莫名其妙地红着,表情总是有点受到惊吓的样子,弱不胜衣,楚楚可怜,随时都会有晶莹的泪珠潸然而下。事实上,她看上去是那么皮实,不过有些恍恍惚惚的走神而已。她留着男孩子一样的短发,喜欢穿愚蠢的校服,因为尽管的确难看,但肥大得令人舒服。
这个可怜虫读高一了,成绩尚好,否则也考不上槐树路中学这样的重点学校。她长得不漂亮,不是那种讨人喜欢的小甜心,但这也不妨碍有男生屁颠屁颠地来追她。高一刚入学,老师从她的桌仓里搜出一沓男生写给她的信,她因此还差一点被记上处分。够倒霉吧?还有比这更倒霉的,她的父亲下岗了,被“照顾”进了一家保安公司,穿着那种蓝不蓝白不白的保安服,整天昼伏夜出。这个父亲白天睡觉,晚上出去为一家生产有毒物质的企业站岗,他为这家企业保护住了有毒物质,却没有为她保护住一个母亲。母亲也下岗了,在商场替人站柜台,经常一站就站到了后半夜。有一天夜里,母亲哭着回来,她从床上爬起,光着脚,贴在门上听母亲在客厅里抽泣。母亲在给一个人打电话。故意压低的声音混在含糊的抽泣中,听上去像是打着一连串的饱嗝。
“这样的——日子——我——哦——过不下去了——。”母亲对着另一个人断断续续地说。
她感觉自己被人当胸捅了一拳,捅到肉上时拳头还拧了一下,心想,“这样的日子”,是什么样的日子呢?
在槐树路中学,她对同学们说自己的父亲是公安局副局长。谎言出口时,即便加上了一个保守的“副”字,可依旧改变不了说谎的本质。她需要这么做,以此来假设日子并不一定是晦暗的和平庸的。这不算很大的罪过。在这所名校里,每一位同学都有着显赫的家世,一个个都像是公子哥儿,最逊的,好像也有一个当居委会主任的姑姑。《木偶奇遇记》里的皮诺曹每次说谎,鼻子都会噌噌噌地增长,一直长到能够把谎言戳穿、令其昭然若揭的长度。如果童话成真,槐树路中学就会长出一大片像皮诺曹那样自我,bao露的长鼻子,直挺挺地林立着,成为一片谎言的森林。可事实上,童话也是骗人的,他们有蒜头鼻子,有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