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桐,你有些神不守舍。”刘奋成把她的书包卸下来替她背上。
入学之初,王桐被老师从桌仓里搜出一沓男生写的信,其中就有刘奋成的。当她因此而倒霉时,只有刘奋成找到她面前,煞有介事地向她道歉。两个人站在操场的高低杠边,刘奋成围着她转圈。而她,使劲地把脸扭向一边——是那种通过扭腰完成的扭脸,扭一下,再扭一下,非常有力,像足了那种撒娇的小女生。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天哪,我居然在跟男孩子撒娇哇!可就是身不由己,嘴唇没准儿也是噘起来了。刘奋成随着她脸的朝向团团乱转,从那杆低杠下钻来钻去,终于一不小心迎面撞在横着的铁
钩鼻子,有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鼻子,就是没有因为说谎而长出的长鼻子。于是大家可以放心地信口开河。哪一个傻瓜会信以为真呢?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心情是彼此默契的,那么就这样吧,既然青春需要被虚构。
唯独她遇到了一个傻瓜。
历史老师的儿子深夜潜入学校的微机室抱走了一台电脑,没几天便被公安抓去了,这位老师却把她请进办公室。“王桐啊,你爸爸是公安局的领导吧?”她的头一下子变得有篮球那么大。她想自己是脸红了,历史考不及格她都没有脸红过,可是现在脸红了。她硬着头皮哼哼,听到了这样的请求:“你爸爸有空的时候,老师想去拜访一下他。”
从此以后,历史老师每次见到她都会眼巴巴地盯住她,问一声:“王桐啊,你爸爸有空吗?”
日子因此一下子变得糟糕透了。在谎言的森林里,只有她的鼻子有了变长的危险。脚先变软了,一跨进学校的大门就会发虚,让整个人都跟着蔫下去,恍恍惚惚成了常态,再也没有了在操场上疯跑的劲头。
学校的门卫室也有保安,那个灰溜溜的中年男人,经常会在放学的高峰时间猝不及防地振奋起来,像一位首长那样挥舞着胳膊,把学生赶马似的往校门外赶。那时槐树路中学的公子哥儿们就会夸张地笑起来,叫他“二警察!”听吧,是“二警察”。而她的父亲,就是一个这样的“二警察”,却被吹成了公安局的副局长,却被一个傻瓜老师信以为真。
这就是王桐十六岁时的日子。
那么,这样的——日子——我——哦——过不下去了——。
那天放学后,王桐攥着母亲留给她的钱和刘奋成去逛街了。
上课时她把头埋在课桌下数了数,居然有七百多,而那张存折上的数目,是三千块。这无疑是她长这么大拥有的最大一笔财富。她以为自己一定会兴奋,可是却发起呆来。因而和刘奋成走在大街上时,她又是恍恍惚惚的样子了。她说不清自己的感受,想这就应该是“神不守舍”吧?神不守舍,这个词是刘奋成说出的。